「告訴我！你來告訴我，我要達到這件事情，我的文字要怎麼寫才不會有一案多投的顧慮？你們這些學法律的寫給我看！然後寫完之後你們委員再來看，委員之間是不是有共識？」
──李敏（核電延役案領銜人，6/11公投提案聽證會）
6/12，香港反送中示威，不太意外地演變為武力鎮壓。有人說這是香港版的六四，未免將六四看得太淺碟、也把香港這幾年的遭遇忽略了：真普選佔中、雨傘革命，武力鎮壓縱使叫人氣憤，卻也沒超過往昔鎮暴的程度。
深具渲染力的說詞近日紛紛洗版，「今日香港明日臺灣」、「條例一過，以後過境香港就會被抓」、「轉個機就可能被帶去集中營」；換大頭貼蔚為風潮，眾人在螢幕前替香港朋友默禱，倒頗有當年臺灣幫六四「同胞」秉燭祈福的既視感。雖我一向不喜歡這種滑坡的恐嚇性說法，甚至也對《逃犯條例》沒太多意見（另文，總之我認為香港人抗議有理是基於對中共的不信任、以及對特首擴權的不滿，條文本身反倒無須過度解讀），不過在此同時另一個同溫層的訊息傳來，反而讓我充滿困惑，也對周遭的氛圍感到無比弔詭。
──也就是臺灣的公投法。
醫夜最具煙硝味的那場劇本會，J想把死人連署寫進劇本裡。
「死人連署傷害民主、影響公投的公平性，難道不是錯得離譜嗎？」
「喔，那你知道民進黨修公投法，即將讓人民從此失去公投的權利嗎？」
6/12香港的逃犯條例二讀，百萬人上街抗議，全球聲援。
6/17臺灣的公投法即將二讀，號稱守護民主的團體無人聞問，新聞媒體噤口不談。
「作為一個公民，他擔心國家的未來，他提出這樣的東西（公投），要怎麼樣才可以讓這個社會一起來表達意見？」
三年多以來，政府把手伸入學術圈、媒體界、金融業、司法體系。數十個黑機關、雞犬升天的官員、被摸頭而徹底消音的利益團體；讓所有部會「撿到槍」來打擊政敵，拍手叫好的鄉民們完全忘記何謂行政中立；把反對者全部打為反動勢力，各種族群在眾人不斷的嘲諷下啞巴吃黃蓮。
細思極恐的是，它們的作為還可以博得自認「進步價值」的人們讚賞。
過去大家搬出鄭南榕，主張百分百的言論自由；現在中夭造神直接開罰，韓導新聞太多必須懲處。
過去半分忠通過服貿人神共憤，攻佔立法院是謂最後防線；現在老柯趁在野黨不在復議避免翻盤，大家奉其為議事規則之神。
過去猛打馬政府數據治國人民無感；現在引政府圖表說經濟惡化是假新聞。
被譽為民法超連結的同婚專法，縱然讓年輕族群大讚聰明；但畢竟違背民眾原意，大肆嘲笑保守派「沒看懂題目」難道正當？「準用」大絕一開，從此政府知法玩法，掛羊頭賣狗肉也未嘗不能。
民主走到盡頭，就是獨裁。現在我們從這些「開明」的手段獲益，誰能保證未來政府不會用同樣的方法讓你受害？──就像以核養綠過了，政府照樣兩手一攤，「電業法95條廢除了啊！你們還想怎樣？」
去年，以核養綠公投被全面打壓。
今年，政府裝死繼續搞非核家園。
核能減煤案在合法補正後慘遭駁回。
核四重啟案被監委因私怨申請調查。
核電延役案反覆卡關依舊生死未卜。
五年前社運團體夜宿忠孝西路，大聲疾呼舉辦核四公投。
五年後支持方真的提案了，中選會無視「以通過為原則」的立法宗旨、無視「不實質審查內容」的規範，一路打壓專業意見。想重啟核四一個命題是不夠的，電業法、環境基本法、核電廠延役規範、最後甚至搬出位階低於法律的「原能會內規」來擋，說什麼都不能讓公投案成立。
「我剛剛舉的那兩個例子，也是其他公投的例子，你認為它是一案一事項嗎？你認為它是沒有前提的嗎？你為什麼不用同樣的法則去解釋那這些案子？這對嗎？這公正嗎？這是法律一體適用的原則嗎？」
高成炎提的「廢止核四計畫，其廠址作為再生能源（地熱、海洋能、太陽能等）發電、觀光、研究、博物館等用途的政策」，這樣叫做沒違反一案一事項。
李敏提的「在核能安全管制機關審查通過後，政府應將現有核能電廠使用執照延長二十年」，這樣叫做違反一案一事項。
有沒有違反一案一事項、提案是否不能了解其真意，府院黨說了算。
今日香港，明日臺灣──我只覺得沉痛，什麼明日臺灣？我們早已走在通往專制的道路，以我們引以為豪的民主鋪成。前幾年香港力爭真普選、今天臺灣人即將沉默地拱手讓出公投的權利，差別只在當朝政府不是西方世界的眼中釘，不會有人站出來力挺。
「想像一塊草皮。在草皮上，有十分之七的位置已經被侵略性強的A草從西向東一路長滿長過來，只剩邊上十分之三還有些原來的其他草。這時，你若宣傳自己在這塊草皮上站的位置很中立，你也確實一分不差地畫了一條中立線站在那裡，然而，看看腳下，你自以為的中立位置，都是A草的位置。」
黃麗群的這個比喻生動。確實，和中共的戰爭已經開始了，媒體、網路、政黨無孔不入，現在國民兩黨各打五十大板並無實益（其實我沒打算打國民黨，他們就爛癱在那兒了還需要我打嗎）。這樣好了，省得我們憂慮民粹主義走向納粹一途，政府何不光明磊落一點，就宣布動員戡亂了罷！這樣關掉電視台、清算敵對政黨、收緊選舉和國安法規等都有了好的依據，反正二十年內遲早是要打一仗的（無論是共匪還是老K），就別窩在民主兩字底下綁手綁腳了。
大家抱怨亡國感很重，我何嘗沒有？鄰房起了大火，大家提著水急忙去救，深怕火勢延燒過來。然而國內的兩大黨，一者巴不得引火過來，說瞧那火光多美啊；一者卻悄悄地在角落點起火苗，沒有人在乎。真小人與偽君子的比拚，名為民主的這幢房屋何時會被火舌吞滅？歷史總是諷刺的，七十年後這國家再次上演平民階層和菁英分子的戰爭，兩邊都懼怕對方讓自己安定的生活消失。中華民國要滅亡了！自由民主要滅亡了！他們絕望地大叫著，緊抓著最後一道微光──非韓不投！／唯一支持蔡英文⋯⋯
於是抉擇的時刻來臨。所謂「2020的最後一戰」，最終在選票上等著我們的，不過是選擇向獨裁政權敞開城門、或是溫水煮青蛙的「民主」絕路罷了。
[註1]引號內文來自核電延役案聽證會。
[註2]公投法預計修改內容：連署須附身分證影本（從此街頭連署成為絕響）、中選會審核期限拉長至60天（可以合法慢慢拖）、公告成案日期提前至90天（一不小心就下次再來）、公投每兩年辦一次且與大選年錯開（就算拚過成案門檻也要拉低你投票率）、人權不得公投（但什麼是人權議題我說了算，二讀草案刪除此條）。
[註3]我對死人連署的看法：我完全不認同，且我認為國民黨確實作弊去抄名冊了，讓當今政府有了藉口去限縮公民權，這種政黨死不足惜。但你跟我說現在的修法能夠規避死人連署？別開玩笑了，我隨便舉比例原則就可以反駁了。明明戶所查對時只要鍵入身分證字號即可確認是否死亡，附上無從查證真偽的影本沒有更增負擔？死人沒有身分證嗎？政黨或大型團體手上持有的身分證多，還是路上拉票的民間團體多？附上影本不僅無助查對效率（適當性）、限制民間發起連署（必要性）、還讓人民的個資曝於危險（衡量性），你告訴我身分證影本哪裡能規避死人連署？最後，死人連署在查對流程是最容易被剔除的對象，比起代填什麼的對連署人數完全沒有幫助。就像一張塗黑的考卷，一開始就會被抽掉不計分，然後大家譴責的不是抄個資、而是死人連署會影響公平？
[註4]鄭南榕主張媒體違法應由法院裁定。我個人認為中天該罰，但理由怎麼會是「鳳凰展翅並未查證事實」呢？這種怪力亂神的新聞不是每天都有嗎？
[註5]舉這些例不代表我不希望同婚立法、執政黨玩復議或是引正確數字不對，我只是擔心未來換個政黨，我們會不會被雙重標準搞死。也別問我「所以你要投韓國瑜嗎」，除了他以外我誰都可能投，我只是想在被統一、或民主走向極端前，抒發一下我現在不吐不快的焦慮感。
[註6]不願在這篇不合時宜的文末消費香港的悲劇，所以就不多說什麼祝福的話，只能微弱地說聲：辛苦你們了。
[註7]因品嫺和HL回應文章，謹將後記補充如下：
我所說的絕路，更貼近於馬克思和恩格斯提出的辯證否定觀。「民主走到盡頭即是獨裁」，這裡的獨裁是君主專制的那種獨裁嗎？不是，它雜揉著眾口一聲的民粹主義、對限制自由更加包容的國家主義、強調某方向是絕對真理而在社會中塑造的沉默螺旋等等。民主制度產生了很多弊病，因此人們不斷去修正它，修正的方向是好的嗎？我不知道，但它可能不再是我們現今熟悉的民主。
我當然是民主的信仰者，但是我今天看到它走向一個畸形的發展，我提出我的憂慮。我是一個杞人憂天的人嗎？我想不是，甚至可能比你們很多人都還要樂觀，例如我相信中共暴政必亡、相信社會會越來越開放、相信2020就算國民黨當選都不會急統。那我擔心的是什麼？是這個社會越來越容不下反對的聲音，且大眾不存在一個真正的核心價值。人們趨向一個單一的、所謂政治正確的思維，但我認為那更像是種喜好、而非價值。
在雞蛋和高牆之間，我永遠站在雞蛋這一邊──但如果我喜歡那面高牆，那雞蛋抱歉你就去死吧。
法治高於一切，沒有法治的國家不值得信賴！──但執政黨的政策高於法律，因為他們有權力去修訂法律。
聲援香港修例，因為那可能會讓中共得以合法抓人──但你們對公投法修法感到悲憤真是莫名其妙，又不是永遠剝奪你們的投票權。
總而言之，我真正抱怨的大概是同溫層的雙重標準吧⋯⋯或許我觀察到的狀況僅限我身邊這些人，而真實的社會其實離我有段距離。例如許多同學很樂觀地認為「民主法治會自己調適」、「這是合理的管制，跟獨裁有很大的差別」，但換個場景讓國民黨做這些事情，會不會又跑出來喊「白色恐怖再現」、「今日XX明日XX」呢？說到底人們究竟是反獨裁，還是反對他們所不喜歡的事物（如中國、軍公教、國民黨等等）呢？