今年五月,我來到忠孝醫院的家醫科打工。
在人生少見的空閒中選擇打工,乍看之下有些「浪費」。二月PGY結訓後,我補眠、追番、出國旅遊,日子過得閒散,卻也隱約浮現虛度光陰的焦慮感:彷彿身邊的人都在前進,而自己卻毫無成長。
於是,當我看到北市聯醫的徵才訊息時,便覺得是個不錯的機會。一來可以在正式進入家醫科訓練前,先熟悉相關業務;二來薪資優渥,出國時便能小小放縱一下;三來北市聯醫的年資可與北榮合併,明年若能多出三天年休,就能讓排假變得更有彈性。我打著如意算盤,用兩個多月的時間,換取經驗、收入與些許假期上的紅利,聽起來不虧對吧?
面試十分順利。主任對我的履歷大為讚賞,聽到我問能否五月下旬再上工,也表示沒有問題。於是我心安理得地在日本度過一個多月的長假,回國時正好接上前人留下的空缺,一切是那麼水到渠成。
我的工作夥伴有三人:忠孝家醫科的曉玫、則勳,以及準備到臺大醫院擔任PGY的毓彣。打工內容並不輕鬆,由於科內人力不足,行程竟比預想的還要緊湊:居家訪視、健康檢查、衛教諮詢、體檢報告製作等等,彷彿永無止盡。而忠孝醫院的公衛任務向來繁重──光是老人健檢的名額就有四千名,每週另有約四百人的各類健檢;成人整合篩檢則是假日的額外任務,每場多達一百五十人以上。我在這短短兩個多月內,完成超過一千人次的理學檢查,步驟與衛教幾乎練成了反射動作。
健檢結束後,還得請民眾回診領取報告。每位長者都需接受個別衛教,而我習慣花上十分鐘仔細說明,因此一節門診可服務近二十位長輩。他們的問題五花八門,除了報告的解說外,甚至連營養品的挑選、骨科和眼科手術的細節、運動菜單建議等都是常見問答。民眾曾很驚訝地問「醫師您不是家醫科嗎,怎麼對白內障手術這麼了解」,我則笑道:「我知道他們怎麼做的,但不會開刀呀」。師長們常提醒我不必如此費心,一方面耗時又沒有給付、一方面民眾多半聽聽而已,講太多他們也記不得。
然而,每次衛教都是我珍貴的學習機會,在講求口條與親和力的家醫科,能讓病人心滿意足地離開,便是我每次看診的動力。最有成就感的,莫過於聽到有人說「我要掛醫師您的門診」;甚至在得知我未來要回北榮服務後,更有人馬上回答「那我去北榮找您」,如此獲得病人的信任,不論幾次,總讓人心裡一暖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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至於居家訪視,則是與居家護理師一同前往案家,追蹤病人的健康狀況並更換管路。
印象最深的是第一次家訪。七十幾歲的阿嬤因肺炎入院,一週前甫出院返家,但因功能衰退,醫院便替她安排了居家訪視。進房時,阿嬤吸著蒸氣仍喘得厲害,我立刻警覺,請護理師替她量血氧,同時進行身體評估。
「血氧99,還好。」護理師取下血氧機,但我餘光瞥見另一個數字是57。心跳只有每分鐘57下?不對,這和我摸到的脈搏不符。我抓過血壓機重新測量,看清結果後立即喊道:
「99是心跳,她的血氧只有57%!」
我立刻把床邊的氧氣開至最大,搖高床頭,接著請家屬叫救護車。等待送醫時,我也寫下了初步診察結果給接手的醫療人員。阿嬤後來被送回急診,診斷為肺炎惡化、合併呼吸性酸中毒。那位護理師資歷尚淺,與她一同出訪的學姐也目睹了過程;此次有驚無險的事件後,往後的家訪她們都格外信任我的判斷。那天回程的路上,雖有點心有餘悸,卻也隱隱地感到自豪:家醫科醫師的訪視並不僅僅是例行公事,而是隨時可能面臨變化的臨床現場。幸好,我的臨機應變並未愧對我的訓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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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忠孝的這段時光,我最喜愛的是友善的職場環境。科內從主任到行政人員,個個親切且合作愉快。主治醫師虹雯學姐更是熱情過人,對我開發的小工具總是讚譽有加,讓我受寵若驚。直至今日,偶爾還能收到她傳來的訊息,說我的程式仍然穩定高效地運作著,令人會心一笑。
H曾說過,只有踏出原有的環境,才能看見外面世界的樣貌、與自身能力的附加價值。此刻「出走」過的我,雖只是兩個月的短期打工,卻對家庭醫學與基層醫療,有了更寬廣的認識。
在北榮那樣高強度的醫療場域中,我曾經歷不少自我懷疑的時刻,擔憂自己能力不如同儕。但來到忠孝之後,每次與病人和夥伴的互動,都給予了我被需要、被信賴的力量。
很慶幸曾經來過這裡,讓我重新找回身為醫師的熱情與自信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