兩年過去,我還是不敢說寫作《路障日記》是沒有爭議的。即使師長前輩、醫界同儕們寫得更多,即使各行各業都開始創作故事,即使網路時代讓隱私不再神聖──我們仍然是在運用自己的特權,販售被寄託的秘密。我所能做的,就是謹守自己前面提到的原則,在臨床秉持專業對待病患、寫作時避免對他們造成傷害。
路障日記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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生命無價、成本卻可量化,每年逾八千億的健保支出,也只占我國國內生產毛額的6%,低於OECD的大部分國家。臺灣若要平等地保障所有人的生存權,或許更該檢討的是過於苛刻的醫療預算,而非挖東牆、補西牆,最終犧牲了多數人的權益,來換取重視人權的片面印象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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小時候的道德觀是純粹的善念:人命無價,豈能用金錢論斤計兩?可惜的是,萬物皆有價。《小王子》說大人們喜歡數字,或許是因為我們都變成了討厭的大人,才想用貨幣給人命貼上標籤吧。誠然,有人如證嚴法師看到被拒診者留下的一灘血,便能發願獻身公益;但在醫院裡,有沒有錢是現實的考量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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醫勞盟日前呼籲指揮中心到一線視察,請他們看看報表外的真實世界。陳時中部長確實來了,他看到的是量能充足、動線完善、忙中有序的臺北榮總。我能理解院方高層的做法,但當臺大醫院、北市聯醫的工會都接連呼救時,讓部長看到美好的假象,真的有助於政策和勞權的改善嗎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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來到此地生育的人們,大多是掛著幸福的笑容離開,然而生產不全都是喜悅的事。俗語說「生得過麻油香,生不過四塊板」,早年生產風險大,出血、感染隨時會要了孕婦的命;即使是醫療發達的現代,高危險妊娠仍是準媽媽們的惡夢,更別提難產、羊水栓塞等考驗產科醫師的急症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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初來乍到的我找不著用具、換藥車的料件也多所闕漏,向護理師詢問只得到模糊的指示,還得自己到庫房備物;好不容易備好用品,床邊卻摸不到那福態身軀下的脈搏,家屬們眼睛又直勾勾地盯著我瞧,令我遲遲不能下針。一會兒老師又喊了兩床抽血,防護衣內的我急得大冒冷汗,終於在那堆疊的皮肉裡抽出鮮紅的血液,再跑到機器前送檢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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每早探視病人的我,在反覆地衛教和安撫時,深深體悟到面對家屬的連番追問,腦中要有東西才不會慌張。幾個月之後,我就不能再冠冕堂皇地說「這個我詢問住院醫師後再答覆您」了,病家因為不好意思找主治解說病情,把住院醫師拉著問上幾十分鐘的場面相當常見,如果知識量不足可是無法安然撐場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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到附醫實習前,原以為和臺北榮總會有巨大的實力落差,但至少在外科部並非如此。如C主任所說,這裡既是陽明交大的教學醫院,每年有這麼多的學生前來學習,醫師當然要有足夠的能力和教學量能;雖然主治醫師的人數少,但手術種類依舊多元,所以更必須多方涉獵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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比起三分鐘開藥打發病人離開,老師選擇用三十分鐘勸他嘗試其他治療方案;即使M先生動之以情、說之以理,到最後出言不遜、質疑她的判斷,老師也秉持自己的專業衡量,不想讓病患染上藥癮而毫無動搖。半小時的會談和藥物諮詢,怎麼可能是did nothing呢?我為老師口中的「門診日常」感到不平,也敬佩於她堅守專業的態度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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被轟炸的前幾個小時,我滿心只希望把這些蟲豸趕盡殺絕。我要買支強力的電蚊拍,對著視野裡的每一隻痛下殺手,令它們燒焦、碎成齏粉才肯罷休。是,現在我是手無寸鐵,但我明日就要武裝自己!儘管嘲笑我的無力,今夜你是贏家,明日就換我以你們的屍體祭旗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