
「我想請問老師,在這堂課學到的能力,可以應用在別人身上嗎?」
「可以啊!而且學會讀夢能夠讓你用對力量,不讓自己受傷。為什麼這樣問?」
「我在一個社團待了三年,有好多人來找我講心事,但我一直都只能傾聽,沒辦法真正幫上什麼忙。」
「你參加什麼社團啊?」
「人醫⋯⋯人文醫學研習營。」
「人文醫學呀?噢,那再適合不過了。夢對自己很坦白,它會成為自己生活的嚮導。」
趁著讀研的另類gap year,修了臨護所關於團體治療的一門課。大一時同樣的主題曾經以通識的名義開課過,當年衝著評價好去選但沒選上,四年後卻在身分、理由、老師都不同的情況填了加修單,還是僅有三位同學的小班教學──不禁感謝生命裡種種機緣,當下的一切都是最適合的安排,屬於你的必然回歸於你。
前陣子爸媽爭論起一個奇怪的話題:為什麼人們總是來找他們的兒子聊心事?爸爸說,大概是太女性化,男生覺得無害、女生當作閨密吧;媽媽則反駁,那是因為他是一個溫暖的人,可以承接起眾人無法吞納的情緒。我自己也不明白原因,雖然由自己寫出這件事似乎厚臉皮了些,但我確實期待自己永遠是個溫暖、柔軟、讓人感到安心的人。
大四老屁股還留在人醫,實在不是值得說嘴的事情。謝謝包容我三不五時出現的孩子們,雖然妳們總是用足以療癒我一週心情、那閃亮亮的眼神大叫「邦邦!」,不過擔心自己造成困擾的心情仍然揮之不去,也不知道大家是怎麼看待這死賴著不走的傢伙的(畢竟過去的經驗顯示,越少回去的人越容易獲得驚喜的歡迎)。至少,我答應自己情感的牽絆就到大二這屆為止,大一依舊有些可愛的孩子,那些就留給該好好疼愛他們的人去照顧吧。
寫了很多文章、開過很多會、也處理了一些事情,突然驚覺自己是否像在大聲嚷嚷著「我為這裡付出好多」、「我在人醫好辛苦」,其實從來沒有那個意思。雖然至今仍然為上營場地東奔西跑、處理著大三顧問的情緒、又為了成為更好的傾聽者而修了課,都只是希望我在意的人們不再煩惱、而我也能成為一個更好的人。
最近K、B、W的關係令人心焦。為了化解他們的對立、也為了確保上營順利,Y、T等人約了我出來商量,個個愁眉苦臉。雖說無奈,他們也算是下定了決心:若說那三人處在地獄之中,他們願意就此跳入熾熱的烈焰,分擔吞噬彼此的火舌。人都這麼少了,還不一同跳坑嗎?他們說道,顧問共治可能不是最佳方案,但卻是現在唯一一條活路了。
隔天實境劇的老人會後,我決定先向W全盤托出,好讓他有點心理準備。結果後來T告訴我,W在我略帶嚴肅的談話後很沮喪,他感覺我不僅怪罪他們把氣氛鬧僵,還指謫他們戀棧著權位不走。聽了T的轉述我有點錯愕,我怎麼可能去說誰戀棧那個位置呢?說到底最不肯走的始終都是我,我也一再強調沒有連累沒有指責,而是讓大家去分攤所有壓力,就努力這麼一次,我們一起度過這場危機。我能接受被討厭、但不能接受被誤會(好啦如果被討厭我還是會玻璃心),若這件事無論如何都會有人受傷,至少我該盡力去護著所有人吧?
或許,當我在那個深夜向B說,為了這一屆人醫,我還是會試著努力讓大家得以上營時,就勢必會傷害到一些人了吧。一直以來都是這樣,在這裡待得越久,不可避免地就會目睹令人難過的質變;於是不敢約小家出遊、揪不成講者聚、連送宵夜都得斟酌再三。聽甲批評乙的無情、又陪乙抱怨甲的懶惰,當我越想顧及所有人的情緒,就宛如把自己逼入裡外不是人的窘境中。好難啊,真的好難,人醫曾是我生活的答案,然而又讓我見識到什麼是真正的無解:看著自己最愛的孩子們毫無意義地反目、相伴兩年的朋友從此形同陌路、應該快樂的人們在教室裡流淚,我不知道他們背負著怎樣的十字架,汩汩流出的血卻強烈地控訴著,怵目驚心。
不過終究還是有點好消息:Y的回歸成為這片破碎的網中,費心連接起彼此的橋梁。一場滂沱大雨過後,Y帶著渾身溼氣來找我,告訴我談判比想像中順利──我簡直不敢置信,那一刻絕望的黑暗裡透出了光,指引了令人振奮的方向。無論如何,實在謝謝Y、T、還有拚了命留在這裡的人們,謝謝你們的不離不棄;也想對K、B、W三個人說,如果妳們看到這裡,我除了謝謝亦沒有什麼能多說。不為了我,就為了任何妳們願意依靠的信念,別把好不容易牽起的手輕易放開。
「每件事最終都將是好的結局;若還沒有,只是因為還未走到最後。」
人醫,一場甜美、感動、傷感、痛苦的大夢。至今為止它赤裸裸地坦白著一切,我們的快樂悲傷、我們的愛恨嗔癡,它終將成為我們生命的嚮導,雖然現刻我們正因它而迷航。
於是只能默默祈禱,這場夢將走向一個好的結局,而我們只是還未走到最後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