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那孩子哭著 找著 黑裡 的人
那也在找他的人
那孩子哭著 發現 黑裡 沒人
只有深色和傷痕 和該長大的大人」──麋先生《怕黑》
走在熟悉的路口,一個陌生的電話亭突然矗立在眼前。你,會走進去嗎?
Multiverse公司裡,曲高和寡的子洋、冷靜專業的方敏、以及生活一成不變的思安,三個幾無交集的人在電梯裡碰頭了;在那一方冷冰冰的盒子裡,萍水相逢的他們心情一言難盡,卻不曾向誰訴說。
直到轉角的電話亭出現。「你好,這通電話,你想打給誰呢?」
曾經懷著攝影夢的思安,熱忱被枯燥的日常消磨殆盡,在平凡的日程裡乾淨得不留一絲痕跡:就像從天空劃過的飛機雲,曾經那麼清晰深刻,卻終究消散。從公司離職讓他回憶起少時的夢想,雖以為能再次伸出手,卻困在習以為常的框架,直到內心最微弱的聲音都徹底死去。
子洋身為設計師,懷著理想衝撞保守的行銷部,卻被現實打了回票。時光飛逝,當初執著而熱情的小夥子漸漸消失,曾力求完美的他也懂得自己製造不完美了。是,他確實變了,但這樣難道不好嗎?在這個世界要獲得別人的接納,誰不多多少少捨去一部分的自己?子洋了解他永遠沒有解答,先前的擇善固執、現在的自我偽裝,他們一樣可惜。
總是獨來獨往、默默替眾人熄燈的方敏,幸福對她也曾觸手可及,卻在最後一刻退縮了。她害怕步入婚姻後會失去原本的自己,但當她逃離之後,卻仍然陷在自責的漩渦中,為自己不夠勇敢而傷情。多年之後故人重逢,看著他依舊發亮的瞳孔、嶄新的家庭生活,她才發覺是時候跨越心中的圍牆,真正地為自己而活。
第一次看見電話亭,他們都有難以解開的困境;最後一次走入電話亭,他們都不再是當初的自己。
「改變與否,最後都只能被千萬種逼不得已的理由給強制歸零。反抗的膽量、自以為的決心⋯⋯曾經我也有過這些勇氣,但可惜我始終懦弱,不被允許改變的預設立場已經存在,又有哪來的額度可以讓我掙扎?」
「我清楚地意識到,那就是我。長時間身處那個空間,你會逐漸失去思考的能力,一言、一行,像是牽了線的木偶,你感覺內心深處被什麼同化了,可怕的是,你並不排斥那種改變。」
「在某個片刻,我仍然會有種與他的回憶重疊的既視感,不過⋯我現在才明白,這就是我當初做出選擇後的重量、這不該是包袱。所以,我只能往前。」
孩子們哭著找著,黑暗裡正在呼喚他的人。
堅持理想很難,勇於突破很難,誠實面對自己很難。可生命何嘗又有簡單的事情?人們自顧不暇地活著,沒有人有義務理解你的種種。電話亭也許就是黑暗裡出現的救贖,它無私地傾聽你當下的迷惘、憤懣與悲傷,等到自己足夠堅強、而那些傷口也都結痂的時刻,才發現支撐你的從來不是別人,而是逐漸成長的自己。
我們於是在突破和安定之間做出選擇。
我們於是學會妥協,學會隱藏自己最脆弱的一塊。
我們於是放下遺憾,醒悟自己不能在原地停留。
於是輕輕地擁抱自己的全部,無論是顯露或是捨棄的部分。你明白這些故事只屬於你一人,也知道人生終歸面對許多起伏與缺憾,還是微笑著融入人群,不斷不斷地交會與錯過。
黑裡沒人,那我們就把燈點亮吧。
就像夜裡的螢火蟲,雖然微弱,卻足以讓我們遇見彼此。
原本想在下營後立即發文,然而絕大部分的心情都太過私密,早早寫完這篇後記,文案卻遲遲寫不下手。眼見一個月過去,只好心虛著把台詞抄抄改改,希望編劇們別太在意。
舞台設計的燈光、音樂,細緻到無時無刻不感染著觀眾的情緒,光劇本本身的台詞,就擁有一種完整的美感,任何解析都無疑是種割裂。論文字的渲染力和蘊藏的情感,這部絕對排得上我心目中人醫劇的前幾名,很難想像看似千錘百鍊的文句是上營時每天熬夜寫就、加上必須串起營期主軸和各教案使難度倍增,這部劇已然成為我心中又一個奇蹟。
編劇、演員皆是一時之選,演技自不用多加稱讚;但每個演員詮釋角色的時候,我彷彿能看見他們幕前幕後的影子交疊,直擊心坎,讓人胸悶。然後便暗自祈禱著:思安能夠走出過往的陰霾,相信自己的價值,更勇敢地活出自我;方敏回首來時路時能夠釋然,不再後悔自己做出的選擇,即便看似留在原地;子洋在切割部分自我、和世界妥協的同時,也不要忘記完整的自己是什麼模樣。
仔細想想,之所以會有那麼不理性(?)的高評價,大概是觸動我的實在深刻,說是我眼中的人醫也不過分。
前陣子聽一位二刷的小隊員說,上完人醫營後,總是滿腹哲思、亟欲更認真地活在當下;但幾個禮拜過去,少了這些活動的刺激,便又回到一成不變的日常──那我們和思安又有何不同呢?都曾經擁有夢想、都試圖做出改變,但現實的壓迫、怠惰、懦弱,讓我們有了藉口再次逃避。
而人醫的人們就像子洋一樣,大家都有好多不願放手的固執,這些稜角互相摩擦久了,不是把邊緣磨圓選擇妥協、就是磕摔碰撞出大大小小的傷口。最終我們都不再是一開始的模樣,一部分的自我從此消失,那留下來的是更好的我們嗎?夜深人靜,誠實面對內心時,還記得期待中更好的「我」是什麼樣子?我,喜不喜歡這樣的自己?
「Serendipity」有最美麗英文字之稱,意指不經意發現美好事物的機運。我不知道編劇組最後挑選這個字作為劇名的原因,因為劇中角色並未真正走向他們理想的終點,每個人都帶著或多或少的傷痕繼續走下去。要說電話亭真的改變了什麼,大概就是讓他們更往內心深處挖掘的勇氣:無論那是夢想、痛苦、初衷,是得到成長還是更加破碎,終究都是真實的自己。然後才猛然想起,而深深感謝四年前的機緣:不經意按下了報名、不經意來到了這裡,從此描繪出大學四年裡幾乎全部的我。
也許這就是最美麗、也最幸運的serendipity。
謝謝郁汶、佳蓉、郁恩、晏綾、資元、書懷,還有所有讓這部劇成真的人。作為一個觀眾,我除了在觀賞時熱淚盈眶外別無回報,若能在文末許個小小的願望,便是希望你們能繼續寫著、演著、以及用你們所喜歡的姿態,好好的生活著。
「接著 我們都敢受傷了
關於昨天的 關於明天的 捨不捨得
接著 我們都敢談論著
關於昨天的 關於明天的 種種提問」──麋先生《接著》