今天是23屆人醫小家的深度劇公演──後一週，這封信居然寫了整整七天，不過這次我深知時間都去哪兒了。
今年我最喜歡二小的作品，終於打破我多年來對第四小家的偏好；而二小和三小的演技特別讓人驚豔，除了聲口、肢體等漸趨純熟，連眼神都能打動人心。戲看多了難免習慣給大家打個分數，排序誰是這年最亮眼的明日之星；不過後來看見暄穎的IG寫道，「一小活潑可愛、二小角色鮮明、三小溫馨真摯、四小寓意深遠」，突然讓我醒覺這也許是身為老人更健康的看戲態度：比起去評斷各小家的高低優劣，懂得欣賞每個小孩的努力無疑更加重要。
小孩們的演出固然讓人欣喜，但今年寒體營發生太多事，思緒紛亂又心焦不已，反而有口難言。
顧問下工後的深夜和他們聊到四點，曾讓自己頭疼的小孩終於走到如今的位置，面臨同樣令人崩潰的一切，他們抱怨的人事物竟是和當年那麼相像，甚至更加棘手。小孩、幹部、三長、顧問，裂痕處依舊脆弱、不解處仍然迷惘。我微笑聽著他們大吐苦水，心裡卻浮現好多愧疚，始終搞不清楚哪裡出了問題，又該如何縫縫補補。
想起選人面試上，孩子們總會說著對這裡的種種期待：想玩得有質感、想嘗試不同類型的創作、想幫助悲傷的小朋友。時光飛逝，當時青澀的臉龐開始扛起這個沉重的招牌，有多少人還記得初衷呢？如果回到那個夜晚、那間老人微笑著聽你侃侃而談的教室，重新聆聽那時說的每一句話，你還認得自己的模樣嗎？
最近為著困擾H整個學期的人際關係，和她聊了許久。她和R的關係始終令人費解，在我看來一個沒長大、一個脾氣硬，明明都是為了小家好，卻經常吵得天翻地覆，徒留另外兩位老人一臉冏樣。寒體營的前一晚她對我說，她加入人醫，是為了讓自己受傷。
為了受傷而加入人醫？她點點頭，說這對於一個當時十九歲的女孩來說，似乎太成熟了一點；我沒說話，心想這半年來，她從一個任性又尖銳的大一小孩，慢慢成長為懂得同理與耐心的老人，或許比別人更懂得什麼是受傷吧。
結果寒體營出了不少意外，讓好不容易穩定的船再度搖晃了起來。H對於三長事後的談話耿耿於懷，我挖苦她，這下受的傷夠多了吧，根本物超所值呢；然而又不禁感嘆，明明就是這麼認真的一群孩子，為什麼總是讓自己、讓別人遍體鱗傷呢？竭盡一切想付出所有的愛，為什麼在看清愛的模樣之前，先嘗到了恨的滋味？
「就算是再好的人，只要有在好好努力，在某人的故事裡也會變成壞人。」
這是《貓之寺的知恩姐》裡的一句話，幾週前當我把截圖傳給H、試圖給予一些安慰時，意外發現它能送給每個來找我，正在困惑、慍怒、委屈著的人們。「我是壞人嗎？」H這樣問道。我不確定如何回答，妳們當然不是壞人，但正因為大家都在好好努力，所以才更加在乎：在別人只能望著妳向前奔跑時、在你靜靜守護受傷的人因而脫隊時、在妳指出錯誤卻被疲憊的口氣回應時、在你仔細地用字遣詞卻讓人為此自責時⋯⋯那瞬間你竟成了某人眼中的壞人，儘管從來無意。
不覺得這樣很可惜嗎？明明都這麼珍惜彼此，最後卻劃下一道新的傷口。
人醫是如此情感豐沛的地方，如同斯芬克斯一般，對來往的每一個人提出難題。每個時刻當我們回頭望，或許都能想起更好的應對；但在這條值得成長和學習的道路上，有太多問題是無解的，不求安然通過、只求無愧於心。
我們都不是聖人，會犯錯、會有喜怒哀樂、會浮現放棄的念頭；但能不能，在我們都用盡全力、無數次下定決心卻又心軟的這個時候，再多傾聽一些些，再多包容一些些，再多愛自己、多愛身邊的人一些些？
「我們曾經在這個地方寫下好多故事，哭過笑過、愛過恨過，每滴眼淚拼湊成完整的自己，讓我們能勇敢地往前走。我愛人醫、也愛這裡的所有人，然而時間的齒輪滾著滾著，總有一天我們都要成為過客。」
懷抱著滿滿感性，我在去年寒體營後這樣寫下；唯一沒料到的，大概就是我還繼續在這裡刷存，明明大四了卻還沒成為「過客」吧。答應雅淇輪到我任性一次，這一週已經聽了二十小時讓人心累的告解，我需要給自己放個寒假──總之這禮拜開始，如果不是來閒聊、撒嬌、揪出遊的，解憂雜貨店要首次拉下鐵門，讓老闆專心做實驗啦。
只願在不久的彼時，能收到你們一切安好的消息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