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大家一起在夜間漫步,只是這樣,為何竟會顯得如此特別呢?」
「肩並肩一起走著。只是這樣而已,真不可思議呢。」
《夜間遠足》,日本女性作家恩田陸的文學小說,曾獲第2屆本屋大賞第一名、第26屆吉川英治文學新人獎、與《書的雜誌》2004年度十大最佳小說第一名。故事以日本各級學校的「強步大會」為原型,講述眾人在高三的最後一場步行祭中,各自的心思與願望。
歷時二十四小時、長達八十公里的路程,能擦出什麼火花?與平日熟悉的同學一起走路,又能引出什麼新的對話?
在過去的旅程中,我經常長途步行。我喜歡步行時額外獲得的餽贈:坐車時看不到的風景、路途上漫無邊際的思考、明確但又不知能否抵達的目的地,像是一場與時間、體力、未知旅途的對賭。因為有著非去不可的地方,所以經歷的時間不算白費;因為必須花上一段時間,所以觀察與思考變成必然。
然而長途步行的一大缺點便是孤獨。無限延長的時間尺度、身體傳來的疲倦感、缺乏互動的寂寥感,讓人不禁羨慕起《夜間遠足》的主人公們:在這二十四小時的步行中,他們擁有共行的夥伴,且願意彼此扶持;有來自遠方的祝福,也有不期而至的驚喜;旅程的終點宛若成長的里程碑,創造的回憶亦得以共享。主角西脇融和甲田貴子都有一群真正關心他們的朋友,在步行的最後,更創造了得以延續的關係。
信賴的朋友們走在目光所及的稍遠處。光是這樣,就令人心滿意足。
貴子認為融身在福中不知福、把他人的愛當成理所當然,但其實他們都是被愛環繞的孩子。忍無條件支持著融,甚至為朋友的隱瞞感到生氣;千秋喜歡著融,卻決定安靜地收藏這份心情;光一郎看似玩世不恭,卻能一眼讀懂空氣,讓融和貴子順利獨處;美和子與杏奈在得知兩人的關係後,努力促成他們的和解;祐一的陪伴讓貴子看見不一樣的自己,意識到自己深層的個性和感情。
──那應該叫做love child吧?原來如此,甲田同學是愛之子啊。
──希望你們的煩惱能迎刃而解,並平安抵達終點。
融和貴子的家世也許是種不幸,但他們都遇見了更大的幸運;他們必將帶著大家的愛走下去,可令人感動的不只如此。知音難求、諍友亦難求,若有人能洞悉自己的脆弱,溫柔地包容又不忘提出建言,那更是難能可貴。
「就算是雜音,也是塑造你的一部分。雜音是很刺耳,但有的時候還是非聽不可。或許聽在你耳中只是噪音,但那些噪音就只有現在才聽得見,就算以後你想要倒帶重聽,也沒辦法了。總有一天,你絕對會後悔那時候怎麼沒有好好聆聽。」
我很喜歡忍對融說的這段話。我的高中和大學生活可說是相當多彩──套句《冰菓》裡折木奉太郎的形容,那是段玫瑰色的日子;然而曲終人散後,卻只留下在夜裡踽踽獨行的自己。偶爾我會陷入迷茫:我是誰?回憶裡的他們是誰?這是我想要的青春嗎?花費在別人身上的時間太多,卻常常成為被遺忘的過客;如果我做出不一樣的選擇,我是否能成為更好的人?
但是,那些都是塑造我的一部分。是音樂還是噪音都無所謂,當時的我已經接納了一切,無論未來湧上的會是什麼樣的情緒,那些都是構築我的材料,獨一無二。後悔當時不該投入過多心力也罷、沒有選擇培養其他專長也罷,即使會有萬千種後悔,至少沒有一種是「後悔當時沒有樂在其中」。
現在就是現在,現在不是為了未來而存在的。
即使我的過去不需要別人的認可,但若有人能拍拍我的肩,告訴我「現在就是現在,每一個當下的你都做得很好了」,那將是多麼幸福的事啊。
池上冬樹說《夜間遠足》是一部「讓人想要永遠浸淫其中」的名作──「明明沒有長途步行的經驗,卻會有身歷其境的感受;明明是初次讀到,卻懷念不已。」恩田陸的文字有種魅力,在細膩卻不冗贅的敘述中,帶領讀者認真走過那八十公里的路途,穿越了車水馬龍、走過了小橋流水、見證了日出日落,與故事裡每一個鮮活的人物共鳴,並為他們美好的未來歡欣鼓舞。即使並未親身經歷,卻也能湧起一股懷念。
回顧十年來的文章,我依然能在青澀的文字中找到當時的悸動,那些快樂與惆悵、惱怒與迷惘、對未來的雄心壯志;然而回過頭來,不可避免地發現自己已是脫離「青春」這個詞彙的年紀。高中是多久以前的事了?那些夥伴早已各奔東西,就連甫離開一年的大學生活,彷彿都是上一輩子的記憶,宛如過眼雲煙。
於是這部作品便成為一本青春的紀念冊。我們就像渴望參加步行祭,卻選擇離去追求夢想的杏奈一樣,雖無法再次體驗那些過往,但還能默默祝福主角們走出困境,邁向新的人生。因為遠離了充滿無限可能的彼時,所以嘆息著已經走過的歲月;因為在他們身上看見了自己的影子,所以懷念起我們未曾經歷的青春。
過去已然走遠,未來猶不可知。如果今天就是步行祭,二十六歲的我會找誰一同前進,又會看見什麼樣的風景呢?
我很期待。
《夜間遠足》
夜のピクニック
作者:恩田陸/譯者:王華懋/野人文化/2004年單行本發行、2007年繁中版發行