打感性牌不是我的風格，我一直認為要說服人，就得端出實證和數據；但前天親眼見到這位老伯，還是讓我百感交集，決定挑燈夜戰將他的故事記錄下來。
他是王伯輝，核四的前廠長，曾在核工領域工作四十年。范雲罵他造謠、要台電讓他閉嘴，許永輝口中「拿過扳手、衝過現場」的不二人選，或是沈富雄認證的深綠留學生，都是這位白髮蒼蒼的老人家。
他已經七十幾歲了，早已退休的他可以待在家裡安養天年，卻選擇站出來替他的「孩子」辯護。出入搭乘公共運輸、四處演講不收講師費，即使台下聽眾寥寥數人，他還是一直講、一直講，彷彿不把這四十年的足跡數盡，就無法展現出他對這份工作的熱情。他沒有什麼演講技巧，卻能讓人完全信服他的故事：從岩層探勘、反應爐試運轉、周旋許久才爭取到燃料棒進口，到記得每位夥伴的職務、家庭狀況；早上集合眾人的精神喊話、對機具間的整潔要求、每次測試的壓力與緊張感，他都念念不忘。
他說，高層在辦公室裡做的決策，推翻的都是他們在現場奮戰多年的成果；政治人所犯下的錯誤，最後都是科技人替他們收拾。「社會大眾應該眼見為憑，你可以不喜歡它，但我希望你去了解它！若你在不了解的情況下就決定立場，對這個國家是不公平的。」他沉痛地說。在核四封存、政權更迭後，他引以為傲的事業被台電隱藏、被民意代表羞辱；那些科普核電知識的刊物從政府網站上消失；工程師們口述編撰而成的《述說龍門》，在出版前被永久封禁，曾翻閱每一頁草稿的他連成品都看不到。在以核養綠公投前，他常帶著朋友們到核四參觀，每個看過廠房的人都對他們的成果讚不絕口；直到政府禁止對外開放，再一次聽見別人對電廠的評價，卻是「管道間好狹窄、動線不足、要戴安全帽才能進入」。
哪一間公司在展示自己的建案時，會挑選最暗、最擠的地方讓人參觀，尤其那地方根本無關工安？廠長回憶之前某立委在封存後前來視察，態度刁難、要求逐間突襲檢查，結果發現所有廠區都明亮如新，最後當然是生著悶氣離開。「你看過哪個工廠是越封存越漂亮的？因為零件不用就會壞，我們得要一直翻新；但總是會有人指著很小一支螺絲，說你看這地方生鏽了，你這電廠要怎麼發電？」事實上，核四確實是王美花口中「不被祝福」的電廠，但正因為有無數的眼睛盯著他們準備找碴，他們更沒有失誤的餘地。
講座邀請了當時的儀控工程師、現於法國進修的趙永琦現身說法。一見到她，王廠長就話匣子大開，不斷稱讚她是認真的好女孩、常常待到晚上處理問題⋯⋯趙女士也替廠長掛保證，說他在任期間有求必應，凡是誰又質疑核四的安全性不足，他就拚了命再給它繼續加固，直到核四擁有全球最強健的七道防護。翻到核四每個部件的驗收圖後，他一邊自豪著比核一到核三更完善的檢查，一邊流露出傷感：因為這張證明他們心血的圖表，正是當年他大讚勤懇、如今卻當起反方代表的許永輝所作。
演講的最後，我原想問他為何這個歲數了，還在第一線面對大眾的批判；後來想想這問題太過愚蠢，畢竟沒有一個熱愛、投入自身工作的老兵，在他人隨便踐踏自己築起的一磚一瓦時，還能事不關己地坐在那兒養老吧。
而我唯一能替他做的，就是在公投前再次動筆，替我所認為的正義再發出一點微弱的呼喊。
